奶業闖關
伊利集團位于內蒙古呼和浩特土默特左旗的敕勒川生態智慧牧場。（資料圖片）
在伊利敕勒川生態智慧牧場，奶牛排隊登上轉盤式擠奶機，新鮮的牛奶從自動吸奶設備進入密閉管道。 （資料圖片）
一杯醇厚濃郁的牛奶，開啟了很多人活力滿滿的一天。
民以食為天。“米袋子”“菜籃子”“肉盤子”之外，還有“奶瓶子”。牛奶富含多種營養，是自然贈與人類的“最接近完美的食物”。奶業是強壯民族、健康中國不可或缺的戰略性產業，是現代農業和食品工業有機融合的重要產業。
習近平總書記高度重視奶業發展。2014年1月，在內蒙古考察期間，習近平總書記要求伊利：把好產品質量關，確保消費者舌尖上的安全；探索一些好辦法，幫助農牧民更多分享產業利潤效益，真正同龍頭企業等經營主體形成利益共同體。2017年1月，總書記在考察河北旗幟乳業時指出，要下決心把乳業做強做優，生產出讓人民群眾滿意、放心的高品質乳業產品，打造出具有國際競爭力的乳業產業，培育出具有世界知名度的乳業品牌。
從奶業大國到奶業強國，考驗著奶業全鏈條的耐心、匠心與決心。
從低谷里跨越
走進超市，純奶、酸奶、奶粉、奶酪等各類乳制品擺滿了貨架，從常溫奶到巴氏奶，從基礎款到功能款，讓人目不暇接。其實，在我國，奶業某種意義上算是新興產業，真正得到快速發展也就是最近20多年的事情。2000年，我國人均乳制品消費量僅7公斤多，2015年達36公斤，目前約42公斤。
農業農村部農產品市場分析預警團隊牛奶首席分析師、農業農村部食物與營養發展研究所副研究員楊禎妮說，受2008年三聚氰胺事件影響，國產奶消費信心嚴重受挫，之后10年牛奶產量一直在3200萬噸左右徘徊。2018年以來，伴隨奶業振興政策出臺和消費信心恢復，生產快速發展，2024年產量增加到4079萬噸。從量上看，奶業生產已徹底擺脫不利影響。
河北奶業發展情況，印證了這一判斷。河北省奶業協會秘書長李懷東介紹，2019年河北成立奶業振興領導小組，制定奶業振興規劃綱要和實施意見。幾年來，全省奶牛存欄從106萬頭增長到2024年的145萬頭，生鮮乳產量從385萬噸增長到2024年的560萬噸，均居全國第二位。
今年是優質乳工程實施10周年。“優質乳工程啟動時，正值進口奶長驅直入。”國家奶業科技創新聯盟理事長、中國農業科學院北京畜牧獸醫研究所研究員王加啟回憶，當時奶業面臨進口沖擊、消費信心不足等壓力。由中國農科院牧醫所牽頭，聯合高校、院所、乳企等在內的75家單位共同組建奶業科技創新聯盟，開展優質乳產品評價技術、生乳用途分級技術等工作。如今，優質乳工程覆蓋29個省份的79家乳企，2024年優質巴氏殺菌乳產量占到全國同類產品總量的97%。
過去10年，中國奶業在技術創新、奶品質量、產業升級等領域實現了跨越式發展。有關報告顯示，我國規模牧場奶牛單產超過歐盟平均水平，乳蛋白、乳脂肪含量達到發達國家水平。中國奶業協會副秘書長李棟說，奶業規模化、標準化、智能化水平顯著提升，奶牛單產水平大幅提升。生鮮乳和乳制品抽檢合格率多年穩定在99.5%以上，在食品中處于領先地位。
看奶業，首先看奶牛養殖。
伊利是我國規模最大、產品品類最全的乳制品企業。在呼和浩特伊利現代智慧健康谷的中控大廳，奶源經理緊盯屏幕上的實時數據，合作牧場的養殖動態盡收眼底。這套“伊起牛·智慧牧業生態系統”是伊利推動奶業數智化轉型的縮影。從青貯收儲到奶牛監測，從精準飼喂到成本分析，數字化工具讓牧場管理輕松很多。
走進伊利敕勒川精品奶源基地，整齊的牛舍映入眼簾，寬敞明亮的環境為奶牛提供了舒適空間。伊利奶牛科學研究院營養中心畜牧專家張彩霞介紹，小牛一出生就擁有單間牛舍，再大些進入“集體宿舍”，在室外還有廣闊的活動區域。牧場每天會安排3次擠奶，這是奶牛的“工作時間”。奶牛排隊登上轉盤式擠奶機，新鮮的牛奶便從自動吸奶設備進入密閉管道。整個過程由機器和奶牛協同完成，無需人工介入。
規模養殖成主流。在奶業發展進程中，養殖模式的變革始終是關鍵一環。2023年，全國奶牛存欄百頭以上規模養殖比例達到76%，同比提高4個百分點。內蒙古奶牛存欄、牛奶產量均居全國首位，是名副其實的“奶罐子”。單體規模幾百頭甚至幾千頭的養殖場戶比比皆是。伴隨規模提升，設備在升級，管理也在進步。
看上游，主要是飼草和牛種。
好草才能喂好牛。優然牧業是我國最大的苜蓿草供應商，在全國有16個草業生產基地。來到優然牧業敕勒川生態智慧草業基地時，正趕上紫花苜蓿收割。經過晾曬、摟草、粉碎、裹包等工序，這些苜蓿將變為奶牛的美食。基地負責人王月勝說：“紫花苜蓿是牧草之王，營養豐富，1年可以收割4茬。苜蓿青貯干物質消化率比干草高約4個百分點，粗蛋白水平比干草高約3個百分點，營養損失少。近年來，優然牧業自產苜蓿草特優級占比持續超60%，達到美國苜蓿草水平，逐步實現了國產替代。”
好牛才能產好奶。在我國最大的奶牛育種企業內蒙古賽科星繁育生物技術（集團）股份有限公司，科研人員在進行奶牛干細胞基因編輯生物育種關鍵技術研究。公司首席科學家、賽科星研究院院長李喜和說，先進的基因技術能夠精準篩選出優質種牛基因，培育出高產優質的奶牛品種。近年來，公司累計培育優秀種公牛560余頭，推廣應用凍精超過800余萬劑，累計繁育良種奶牛450萬頭，具有亞洲第一、世界第二的性控凍精生產能力。
看下游，主要是乳制品。
嬰幼兒配方奶粉是乳制品皇冠上的明珠，最能體現產業實力。前些年大批量的奶粉海外代購，如今已很少見到，這一轉變的背后是國產品牌的崛起。
飛鶴乳業工藝研發高級工程師程健博介紹，近年來，國內乳企在嬰幼兒配方奶粉市場上跟國外乳企展開較量，不斷收復失地。如今，國產品牌嬰幼兒配方奶粉市場份額占比達60%以上，其中飛鶴占全國的20%以上。
在程健博的引導下，記者來到我國第一條乳鐵蛋白自動化生產線。此前，我國乳鐵蛋白原料長期依賴進口，產業化核心制備技術被國外壟斷。為攻克乳品功能性原料研發難題，飛鶴花了6年時間、近億元，建成這條生產線，打破了國外壟斷。作為乳制品營養的核心，乳蛋白的提取與利用一直是乳企攻堅的重點。今年初，飛鶴發布了全球領先的乳蛋白鮮萃提取科技，涵蓋新鮮活性低溫分離、層析超濾、定向酶解三大技術，通過物理方式直接從鮮奶中提取各類活性蛋白成分。
不只飛鶴，一批骨干企業正脫穎而出。目前，我國有2家企業進入全球乳業10強，中國奶業20強企業國內市場份額達到70%。奶企不斷提升研發能力，推出具有國際競爭力的產品，多家企業的產品在國際乳制品質量評比中獲獎。我國奶業加快出海步伐，龍頭企業開始國際化布局，不僅保障了奶源供應，還借鑒了先進技術和管理經驗。
從一根草、一頭牛到一包液奶、一罐奶粉，奶業發展近年來取得重大階段性成效，奶產量突破4000萬噸歷史大關，養殖水平、裝備水平不斷提升，科技化、綠色化趨勢明顯，產業素質已今非昔比。可以說，奶業已基本闖過了質量關、環保關，正面對競爭力關、產業鏈關。
在逆境中前行
奶業振興取得明顯成效，不過，也出現了生鮮乳階段性過剩現象。近3年多來，中國奶業在逆境中前行，在調整中提升。
原料奶價格大幅下跌。2022年全國生鮮乳平均收購價為每公斤4.25元，同比下降2.0%；2023年為每公斤3.90元，同比下降8.2%。到了2023年11月份，生鮮乳收購價已跌破成本線，奶牛養殖場虧損面達七成。截至2024年12月底，全國10個主產省生鮮乳銷售均價為每公斤3.11元，比2023年年末均價下降15.03%，這是生鮮乳價格連續第3年下降。
國內乳品市場和國際市場的供需關系密切相關。2022年，主要奶業國奶價觸頂回落，比國內奶價走勢延遲1年左右，美國、歐盟、新西蘭奶價從高點回落25%、16%和17%。到2023年，國內國際奶價共振走低。同時，國內奶價與多數畜禽產品價格的走勢也是相似的。受制于消費市場情況，這兩年，畜牧業整體面臨市場疲軟、價格下行的壓力，部分產品如牛奶、牛肉等呈現階段性供過于求的情況。
中國社會科學院農村發展研究所產業經濟室主任、國家奶牛產業技術體系副首席科學家劉長全認為，價格下降的背后是消費增速不及產量增速。從2022年開始，受有效需求不足影響，奶類消費不增反降；而奶業生產依然保持增長。生產和消費一增一減，導致奶源出現階段性過剩，奶價持續下跌，養殖遭遇虧損。
產業鏈上的經營主體都感受到了壓力。在養殖端，大型牧場面臨經營困難，中小型社會牧場普遍承壓較重。在加工端，乳品企業的“體感”也不如從前，這從相關上市公司的年報里可見一斑。“中國奶業再次來到了一個爬坡過坎的關鍵期，如何于變局中開新局，于危機中育新機，考驗全行業的智慧與擔當。”中國奶業協會秘書長劉亞清說。
針對困難形勢，農業農村部多措并舉，著力穩定奶業生產。救助中小養殖場，啟動實施奶業新型經營主體培育項目，安排中央財政資金幫助家庭牧場和合作社緩解生產經營壓力，會同國家金融監督管理總局穩定信貸政策，避免抽貸斷貸。緩解噴粉壓力，引導主產省份出臺紓困政策，內蒙古、河北對企業噴粉給予補貼，黑龍江實施收購增量補貼，寧夏支持奶牛養殖和生鮮乳擴量收購。穩定正常購銷秩序，加強產銷形勢監測，組織主產省開設生鮮乳購銷合同監督熱線，引導加工基礎較好的省份擴大銷路、化解過剩奶源。
以河北省為例，有關部門建立奶業工作專班，對全省745家奶牛場實行三級包聯，制定“一場一策”紓困方案，每季度召開生鮮乳價格協調會議，協商生鮮乳收購價格。省財政對乳企收購生鮮乳數量的10%給予補貼。出臺奶牛場兼并重組補貼政策，引導有實力的奶牛場收購經營困難奶牛場。出臺奶牛場貸款貼息和免擔保費政策，省財政承擔2%的利率貼息和全部擔保費，降低奶牛場融資成本。
紓困措施實施以來，各地合理控制生產節奏，奶牛存欄加快向產需平衡方向回調。國家奶牛產業技術體系首席科學家李勝利表示，經過3年多的調整，奶業情況正逐步好轉。一方面，國內奶價已低于國際主要產奶國奶價水平。進口大包奶粉價格高于國內水平，對國內市場的沖擊在減弱。另一方面，低奶價加速了產能調整。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2024年全國牛奶總產量4079萬噸，同比減少2.8%，這是2018年以來首次出現下降。
如何看待奶業的周期性波動？多位專家表示，市場經濟條件下，行業波動是難免的。例如，生豬產業也存在價格的周期性變化。但是，要盡量避免價格的過度劇烈波動，減小其對產業和經營主體的傷害。同時，越是在行業低迷時期，越要將行業根基穩住，在市場好轉時才容易恢復。母牛是奶業的根本，在淘汰落后產能的同時，要把優質母牛留住。
“養牛的這些年，奶價漲漲跌跌并不稀奇。”內蒙古托克托縣古城鎮太水營村，41歲的薛建亭是典型的“牛二代”，父親1998年開始養牛，他子承父業于2009年建立建亭牧場。薛建亭告訴記者，2013年至2014年、2019年至2020年這兩個時間段，奶價好，利潤高，積累了一些資金。牧場原有奶牛400頭，2019年、2021年兩次擴大規模后達到近700頭。2024年，順應市場趨勢，淘汰低產牛100多頭。不冒進是他的策略。
天津市武清區海林養殖場總經理賈春濤說，奶牛養殖業是重資產行業，需要大量資金。牛貴的時候一頭價格2萬多元，養殖場不僅有母牛的高額投入，還有飼料、圈舍、設備等投入，加之養殖周期長，占用資金就多。當前要千方百計降低生產成本、管理成本以及各種財務成本。
交流中，多位資深養殖戶呼吁同行，一定要量力而行，在行業上升期也不要盲目鋪攤子、擴規模，如需貸款，杠桿要適度；在行業下行期，也不要過于悲觀，而要努力降本增效。無論是生產還是經營，都要堅持長期主義。
奶業正從高速增長轉向高質量發展，處于優化結構、轉換動力的關鍵期。有的牧場借助龍頭企業的管理方案提升自身。位于黑龍江省林甸縣的眾曄牧場全面植入伊利精益牧場損益大模型，奶牛飼喂、擠奶流程、人員組織、財務管理等效率大幅提升。2024年以來，眾曄牧場每公斤奶飼喂成本降低到1.76元，單產突破39公斤，經營情況大幅改善。
行業困境中也孕育著結構性機會。河南省鄧州市盛全農牧負責人曾加林說，牧場2022年建成投產乳制品加工廠，主要是想探索差異化路線。應對奶價低迷，首先選擇淘汰低產母牛，將牛奶日產量從18噸壓縮到13噸。同時，嘗試開設鮮奶吧搶占本地鮮奶市場，幾年時間開設了18家鮮奶吧。鮮奶售價1.4萬元/噸，除去各項成本支出，毛利潤1.6元/公斤。最近，加工廠在巴氏鮮奶、袋裝酸奶之外，又開發出冷萃酸奶新產品。
“創新才能走出低谷。”河南花花牛乳業集團總經理楊永介紹，去年以來公司加大新產品推出力度，在科技引領和文化賦能上做文章。其中“荊芥風味酸奶”突破傳統口味組合，經多次配方調整后形成獨特風味，已成為網紅產品。
總體來看，目前奶業遇到的供需不平衡狀況還需一段時間調整恢復。但是，中國奶業長期向好的發展趨勢沒有改變。中國奶業協會副秘書長周振峰表示，隨著存量政策和增量政策的協同發力，宏觀經濟逐步好轉，產業轉型深度推進，奶業仍是朝陽產業、優勢產業，走過當前陣痛，奶業發展空間廣闊。
消費怎么提振
當前奶業發展形勢與消費下滑直接相關。怎么提振消費是業內關注的熱點話題。2024年，促進鮮奶消費首次寫入中央一號文件。
2008年至2019年，我國人均奶類消費量明顯增長，不過，國內牛奶產量并沒有同步增長，新增市場大部分被進口奶占領。目前我國人均年乳制品消費量約42公斤，是亞洲平均水平的1/2、世界平均水平的1/3。按照中國居民膳食指南推薦的攝入標準（110公斤），未來增長空間非常大。城鄉居民日益推崇奶類價值，有穩定飲奶習慣的人群穩步擴大，這是奶業消費的基本盤。
農業農村部食物與營養發展研究所動物食物與營養政策中心主任程廣燕表示，中國奶類消費整體上遠未達到營養標準。慢性病高發正推動居民膳食模式向營養健康轉型，奶類作為優質蛋白來源有很大消費增長潛力。從北京、上海等地區的奶類消費規律看，人均奶類消費峰值接近60公斤，基本以液態奶為主。如果將奶類融入國人餐飲習慣，打造適合國人消費的干乳制品，未來消費增長空間會更大。
在楊禎妮看來，居民奶類消費增長需解決“三不”問題。一是“不會喝奶”。不少消費者對牛奶營養認知不足，農村地區普遍把乳飲料當奶喝，大多數消費者并不了解乳制品分類。二是“不敢喝奶”。盡管居民總體信任國產奶，但受不實謠言的影響，有的消費者還是心存疑慮。三是“不愿喝奶”。乳糖不耐癥和飲食習慣對乳品消費影響較大，研究顯示，中國人乳糖酶不足人群高于全球平均水平，乳糖不耐受制約了我國居民鮮奶消費需求。
還有一個問題是“喝不起奶”。換個角度看，奶類消費下降也是個經濟問題。奶類主要還是作為保健品，尚未成為日常生活必需品。按照食物需求收入彈性劃分，生活必需品的彈性應在0至1之間。據農業農村部食物與營養發展研究所測算，城鎮居民液態奶需求收入彈性為1.74，遠高于其他農產品，說明奶類還沒有成為生活必需品。記者走訪發現，在三四線城市和廣大農村，牛奶的節禮性消費特征明顯，常用于走親訪友。
價格偏高是制約奶類消費增長的重要因素。如果以牛奶價格12.29元/升計，要達到人均每天300克的飲奶推薦量，牛奶支出要分別占到農村和城鎮居民食品支出的22.2%、13.8%，很多低收入居民喝不起奶。2023年，有機構對全國24個地區1600份消費者調研結果顯示，被調查對象認為液態奶價格高是導致消費量下降的首要原因，占比約32.6%，且在不同年齡組中均被選為首要因素。
日前發布的《2025中國奶商指數報告》顯示，公眾對乳制品營養成分的認知同比提升近13%，健康消費理念更普及。中國農業大學營養與健康研究院院長任發政介紹，奶商指數調查從喝奶意識、知識、行為3個維度衡量公眾乳制品攝入的特征。報告認為，消費者對乳制品功能訴求日益精準化，不同年齡層需求差異凸顯，對增強免疫、助眠、改善腸道等功能有明確追求，高品質奶源、有機認證、“低糖低脂零添加”及可追溯成為選購關鍵。
綜合各方專家觀點，無論從食物結構優化還是營養升級角度，奶類都還有很大增長空間，我國資源稟賦也足夠支撐國人奶業需求變化。未來，在政策紅利持續釋放下，奶業邁向從增量發展為主向結構優化為主的階段，消費前景向好。但是，中國人的飲奶文化尚未完全構建，還存在乳制品產品種類少、消費方式單一、消費場景不夠多元化等問題。顯然，擴大奶類消費需要多方發力。
楊禎妮建議，從人群上，關注“一老一小”消費群體。加大國家“學生飲用奶計劃”實施力度，爭取到2030年覆蓋率由目前的17%提高到30%；開展“老年關愛計劃”，大力開發適合老年人及特殊人群的功能性奶制品。從地域上，推動乳制品進農村，研究發放奶類消費券，重點補貼農村與低收入群體。從技術上，加大低乳糖、無乳糖奶制品的關鍵技術開發力度，減少乳糖不耐癥影響。從產品上，開發適合國人飲食習慣的奶制品與主食菜肴，鼓勵餐飲企業開發牛奶饅頭、牛奶燒餅等主食，打造以奶制品為主料的網紅菜品。
記者注意到，一批本地化和具有價格優勢的鮮奶吧在各地悄然興起，很受消費者歡迎。它們主打“當地當天新鮮營養”，依托適度規模的自營牧場，在區域內生產銷售鮮牛奶、低溫酸奶等實現盈利，開創了乳品消費新業態。自營牧場生產的鮮奶，加工后就近就地以適中價格在鮮奶吧銷售，滿足縣域乳品消費需求，也為牧場消化產能、提升效益提供了渠道。
劉長全建議，健全政策體系，推動乳品加工業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一方面，鼓勵企業增加平價親民乳制品供應。盡快扭轉乳制品加工“高端高價”的市場定位，讓平價營養乳制品成為市場主流。鞏固液態奶的市場優勢，開發低溫奶的市場潛能，補齊奶酪等優質產品短板，以乳品多樣化滿足消費多元化。另一方面，適當放寬乳品加工準入政策與準入限制。適當下調乳制品加工企業準入門檻，讓規模較大的牧場能夠自行加工并生產具有地域特色的乳制品，支持以家庭農場和農民合作社為主體的奶業養殖加工一體化發展，通過延長產業鏈，增強抵御風險的能力。
新場景、新人群、新渠道帶來的機遇也不能忽視。現代生活節奏快，奶茶店、甜品店的含乳產品因能提供情緒價值而受年輕人喜歡，輕量、即時、場景化消費特征明顯。例如，新茶飲火爆，對乳品行業意味著增量空間。行業組織可明確奶茶產品配料中牛奶比重，鼓勵發展以牛奶、茶為主要原料的“真茶真奶”奶茶。
規范乳品企業復原乳添加，業內呼吁已久。好消息是，《食品安全國家標準 滅菌乳》新規已于今年3月出臺，將于9月16日起正式實施。此后，滅菌乳只能以生鮮乳為原料。“標準修訂不僅是對國內乳品質量要求的提升，也是與國際主流標準接軌的舉措。”農業農村部奶及奶制品質量檢驗測試中心常務副主任鄭楠表示，禁止復原乳的使用，既體現了奶業發展達到新高度，也是高質量發展的必然選擇。
痛點如何破解
造成當前奶業困難的更深層次原因是奶業的不平衡、不協調問題，這也是行業的痛點。劉長全說，奶業周期性波動并不罕見。這些年來，奶業多次經歷供需失衡，不斷上演著“缺奶—漲價—過剩—降價—缺奶”，原因有三方面。
一是產業鏈利益聯結不緊密，養殖環節相對弱勢。我國養殖和加工一體化程度低，突出表現是養殖端在產業鏈處于弱勢地位。奶業養殖加工長期相對脫節，產業鏈上下游各自為戰，乳品企業與中小牧場利益聯結不夠。乳品企業掌握著生鮮乳的收購權和定價權，養殖場戶的議價能力較低，導致行業存在奶源緊張時搶奶、富余時限收的情況。
二是奶業發展缺少“防火墻”，進口沖擊影響大。我國乳制品關稅平均為12.2%，只有世界平均水平的五分之一。自2009年以來，進口乳制品關稅穩步減讓，從2010年到2022年，大包粉進口量增加151%，同期我國奶類產量增加25%，國內消費增加帶來的紅利幾乎都讓渡給了奶業發達國家。
三是乳制品產品線較窄，回旋余地小。2022年以來，乳品消費異常下降，除了宏觀環境之外，還有乳品供給結構不適應消費變化的原因，具體表現為液態奶多、干乳制品少，高價乳品多、平價乳品少，城市消費多、鄉村消費少。發達國家是以“吃”（奶酪）為主，我國是以“喝”（液態奶）為主，一旦奶源過剩，除了噴成奶粉保存基本沒有別的出路。原料奶不易長期儲存，加工產品同質性強，供需適配難。
奶業是全球化的產業，中國奶業離不開全球奶業。劉亞清表示，當前，全球奶業發展既面臨前所未有的機遇，也面臨資源約束趨緊、環境壓力加大、市場波動加劇等多重挑戰。在此背景下，我國奶業正面臨綜合效益不穩定、養殖加工發展不協同、產品供需結構不平衡、市場消費培育不充分等制約。
與奶業發達國家相比，我國養殖成本較高，由此導致競爭力不足。一方面是資源稟賦。與人少牛多、自然放牧的新西蘭相比，我國飼草料、圈舍投入大，養殖成本較高。即便近年來養殖成本在下降，但生鮮乳成本仍比新西蘭高，特別是飼喂成本占比顯著高于新西蘭。另一方面是技術管理水平。我國與美國均為規模化養殖模式。美國在奶牛育種、飼喂等方面積淀時間長，加之注重精細化管理，其奶牛平均單產比我國高。
如何評價一個國家的奶業發展水平？一看保障能力，二看企業實力，三看科研功力。這些方面我國已取得不小進展，但對比高質量發展要求和奶業發達國家，依然要持續發力。穩妥應對奶業周期波動，補齊與世界奶業強國的差距。記者梳理起來，有兩個方向需要格外重視。
方向之一，打造風險共擔、利益共享、對話平等的奶業共同體。
2025年中央一號文件明確，支持以家庭農場和農民合作社為主體的奶業養殖加工一體化發展。一體化發展，意味著上下游經營主體要形成良好的利益聯結機制，實現共贏共生，乳企要有擔當，奶農要有作為。
“國外也很重視奶產業鏈利益機制。”內蒙古農業大學經管學院院長喬光華介紹，美國是“以質定價”為核心的分類定價制度與利益共享機制；歐洲是組建集產加銷于一體的奶業合作社；澳大利亞和新西蘭則是建立奶牛場參股的合作制模式。我國一些省份也在積極探索，黑龍江建設“核心奶源區+乳品加工企業”的合作模式，山東推進奶農“養加一體化”發展模式。他認為，內蒙古可以發展基于產權聯結、基于長期合同、基于服務連接、縱向一體化、“期貨+保險”價格指數等多種利益機制。
北京市畜牧總站副站長、家畜產業技術體系北京市創新團隊首席科學家路永強建議，抓緊構建產加銷緊密協作的利益聯結機制。這包括，培育壯大奶農專業合作組織，增強奶農抵御市場風險的能力；建立生鮮乳價格協商機制，形成風險共擔、利益共享的產業格局；穩定生鮮乳購銷秩序，規范生鮮乳購銷行為。
從奶牛養殖的角度看，家庭牧場長期存在“技術弱、風險大”等難題。劉長全表示，要以家庭牧場發展為導向完善生產、經營和產業體系，重點加強社會化服務體系建設，解決其在繁育和疫病管理等方面的不足；按照生產、購銷和金融服務三位一體要求加強奶農合作組織建設，解決規模經濟問題；構建收儲運服務體系及第三方檢測制度，提高原料奶收購、運輸效率問題。
方向之二，全產業鏈突破，實現成本和競爭力優勢。
實現奶業振興，需要全產業鏈突破，集中力量補短板、鍛長板。強化對飼草、育種、養殖、加工等環節的統籌和支持，促進產業升級和農牧民增收。這樣，才能把“奶瓶子”牢牢握在自己手中。
飼草是奶業的“命脈”，要破解飼草料供給約束難題。飼料成本是養殖成本的大頭。我國草食畜牧業競爭力的短板在飼料，表現在成本高于牧業發達國家。要從供給、消費、科技等方面著手破解飼草料約束。構建多元化飼草生產體系，挖掘各類土地資源的潛力，增加優質飼草供應。進一步提升飼草料利用效率，幫助養殖場戶降本增效。加強飼草產業技術研發，提高草種自給率。
奶牛良種是奶業的“芯片”，要在種源上尋求新突破。目前全世界奶牛多是原產荷蘭的荷斯坦奶牛，各國奶牛育種主要通過群體遺傳改良選育選配，增強優良基因。我國奶牛核心種源自主培育能力還不夠強。中國農業大學動物科技學院教授孫東曉認為，要夯實奶牛品種登記、生產性能測定和種牛遺傳評定等基礎育種工作，建立奶牛育種數據平臺和遺傳評估中心；重點突破一批奶牛良種繁育的關鍵技術，加快現代育種技術創新與應用。
強化財政與金融支持。農業農村部農村經濟研究中心金融保險研究室副主任包月紅說，要用好奶業新型經營主體培育等財政支持政策，探索采取貼息補助的方式給予支持。加強“銀政企戶”對接，推進數據信息共享，對信用好的養殖場戶，鼓勵金融機構予以支持。支持將奶牛活體、養殖圈舍等納入抵質押品范圍，推進養殖圈舍、大型養殖機械等抵押登記、評價、流轉、處置等機制建設。
回首過去，中國奶業發展從來不是一帆風順的，正所謂“有風有雨是常態，風雨兼程是狀態，風雨無阻是心態”。
展望未來，中國奶業人始終有個信念：我們有愛牛如子的奶牛養殖者，有奮力趕超的乳品加工者，有勇于創新的科技工作者，有鄉村振興戰略和奶業振興政策加持，行業的明天會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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